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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龜離開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橘色大型水桶和桶內一塊形狀和牠相似的淺灰色石頭,石頭讓牠可以爬到上面,享受一下登高望遠的舒暢(雖然水桶邊的高度遠遠高於烏龜加上石頭的高度),登高遠望眼前也只限於橘色的水桶邊牆,無盡的橘,四周望去之後,東南西北也失去了意義,偶爾抬頭仰望看那高聳的大樓,岔開了的碧藍天空,電線橫過天際劃開了那原本相連的廣闊,麻雀三不五時停歇上面,啄啄自己的翅羽,又趕緊離開飛向那無盡藍天上的一朵白雲。

    烏龜是我們在一條兩線道的鄉間道路中間撿到的,開車經過的我們也差點輾過牠,堅硬的龜殼,也承受不了車子幾千公斤的重量,停下車,撿起牠,放路邊,硬硬的殼洞裡眼睛直直望去,無盡的黑,像失智而忘了開燈的老人家,獨坐在那裏,心是跳動的,澎湃卻不再,血液是奔騰的,熱情早已離開,無盡的黑,忘了回家的路,這殼是牠僅存的所有,讓牠的頭,牠的身子,牠的尾巴,免於出走的危機。

「帶回家養吧,這裡車來來往往,太危險了。」

在車上大家七嘴八舌的臆度這隻烏龜出現的原因

應該是從養龜場逃出來的吧,這附近沒有養龜場,嗯…所以走了好遠一段路呢…」

應該是從廟裡面的許願池跑出來的吧那家廟香火鼎盛在廟後面的池塘裡有個許願池裡面養了幾隻烏龜傳說只要雙手合十,默念自己想要的願望,再將手中的硬幣往許願池一丟打中了龜殼願望就能實現。烏龜不堪其擾,所以趁廟祝不注意偷跑出來了。」

應該是從

烏龜在車上依舊動也不動,不想出來當裁判,也不想出來說個明白,縮頭烏龜,不只呢,四肢、尾巴都縮著呢。

    回到家把原本種荷花的方形大水桶清出來,把裡面的荷花移植到另一水桶中,池中的小魚群也在掙扎之後隨著地心引力掉進另一桶中,把桶子清洗乾淨,放點水,把烏龜放進去,那廬山真面目依舊不見,探出頭來的烏龜頭,會和我們電腦上所看的照片一樣嗎?那四肢是否依舊健全,還是會有殘障缺肢呢?又或這只是一個空殼?眾多的疑惑,只等牠來探頭說明,從家裡搬出一塊灰黑的大石頭,平整略為傾斜的上半面,讓烏龜得以在這單調的空間裡有那一點點的小山可以運動,等了許久,硬梆梆的龜殼依舊,不見蹤影。家裡養的混種純白土狗也興沖沖的跑來用鼻子嗅阿嗅的,用前肢把龜殼翻來翻去,還試著要把牠咬起來,鄰居的小孩也騎著小小的三輪車跑來看,樓上的老伯伯也來湊熱鬧,大大的眼睛盯著牠,手上的枴杖輕敲牠,只希望可以看到奇蹟,看來充滿狐疑的不只有我們而已,時間慢慢過去,大家漸漸散去,這是地球自轉的耐心,也是死守陣地的堅毅,剩下一個龜殼,一塊石頭,再加上幾片的青江菜及倒映在水面上的白雲影子悠悠飄過

    把烏龜的照片放到網路上去,尋找牠的主人,卻忘了烏龜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同事熱心的提供一桶大約還有四分之三的龜飼料,說這是他們兩年前養烏龜但卻離奇消失所剩下的飼料。走失的烏龜,拾獲的烏龜,吃著同一罐的飼料,過著不同的日子。

    牠會爬了,只要把牠拿出水桶,放在地上等個十分鐘不理牠,牠就會伸出頭腳尾巴,在地上爬行,拿出來約莫過了十五分鐘,牠伸出淺綠色的龜頭和四肢尾巴,和著深綠色的殼煞是好看,莊周果然是明理的人,「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曳尾於塗中者乃是對生命的一種熱誠和喜悅阿烏龜爬行的速度比我想像的快,左邊前肢後肢,右邊前肢後肢,搖頭晃腦,殼也跟著左一下、右一下,沒多久已經從我家前院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去了,龜速,或許我們真的把它想的太慢了。

    牠住在我家的日子裡,門前的玉蘭花不間斷著開放著,香味不時瀰漫整個空氣,家裡的白色小土狗,東跑跑、西跳跳,有時也會把前肢深入大水桶裡把烏龜翻過來看一看,看牠從龜殼伸出頭手出來掙扎再把牠翻過來,這是他們的遊戲,是角色扮演的遊戲,但大多數時候烏龜總是躲在殼中,牠不打擾你,你也動不了牠,日子久了牠會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旁上石頭伸出頭來,仰天看著,四周是無可奈何的亮橘色,唯一的出口就是頂上的一片天,有時下大雨,有時出太陽,更多的時間是天上稀疏的幾顆星星,當稀薄的氣流通過,明暗之間的交替,是牠懷念自己過去的開始,有幾次牠幾乎都快跨過大水桶的邊緣,卻又不小心滑了下來,光滑的桶子面,尖銳的爪子,留下幾道白皙的抓痕,那是牠在牆上寫的無言書,「曳尾於塗中乎生而不能哉。」

    樓上那位老伯伯又被警員送回來了,依照他掛在身上的名牌地址,警員把他送到家,家裡的人感激不盡,警員離開之後,又是大大的嘆息聲,老伯伯常常對著路邊的陌生人微笑,也對著自己的兒女笑嘻嘻,一臉笑靨在他臉上似乎是必然的面具,兒女們總是背著他偷偷的在哭泣,那曾經不動如山,那曾經的拚命為了他們生活的人,如今卻坐在自己熟悉的藤椅上,關上自己的大腦,躲進自己的龜殼裡,有時候伸出頭手向大家打個招呼,隨即又縮了回去,躲回自己的殼中。

    烏龜住在我家大約八個月左右,這天白色的小土狗和牠高興著正玩著,照舊我拿著水管在替那不斷綻放的玉蘭澆水,那不間斷的綠色花苞,那偷偷開放的黃綠色花朵,家門口前的交通號誌橘燈亮起,幾輛車加速衝過之後,接著紅燈亮起,突然不到家門口一百公尺的地方傳來一聲東西撞到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淒厲的哀號聲,回頭望去,機車闖紅燈跌倒在地,而小白土狗也側臥在一旁,機車騎士趕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柏油碎石子,順便牽起機車,看了小白狗一眼就跨上車子加速離開了,我跑到現場時只剩下小白狗躺在路邊,一動也不動,外表看去絲毫沒有一點外傷,也沒有留出任何血液,呼喊著小白狗的名字,叫也叫不醒,一切是如此的安詳。小白土狗是在路邊撿到的,那時它屈身在一個工地,窩在一塊木板和一包水泥邊,嗚嗚叫著,我遠遠看以為那是我小時候床上的絨毛玩偶,怎會被棄置在工地呢,於是走進一看,一眨一眨的雙眼,呼吸聲,就決定帶牠回家了。

    烏龜在小白土狗到我家的幾個月後到來,帶著沉重的殼,和一種生存的固執,度過了在我家的前半個月,飼料不曾減少,青菜也只是放到爛掉,望著牠,我們都著急,怕牠絕食抗議,怕牠離開我們,救了牠,害了牠,難分難解。那時候只有小白土狗天天撥弄著牠,跟著牠玩,把牠翻過來,讓牠四腳朝天,而確定牠依舊還活著。

    事發的那天晚上,我們帶著鏟子,帶著小白土狗和牠最喜歡的玩具,往家後面的田間走去,找了一個我們全家都看得到的地方,送走牠,感謝牠曾經給我們的總總美好,並帶走原本屬於我們家的厄運,保佑我們全家平安。日子一天天過去,烏龜的飼料似乎不曾減少,把牠抓出來放在地上,半小時過後,依舊在原地,不曾探頭,更不用說移動了,呆在裏頭,不認識我們,也不過問外面的世事。

    烏龜離開了,就在那個下午,中午郵差還大喊著掛號。

    烏龜不見了就在那個下午,一大早出門前還看得到。

    烏龜消失了,就在那個下午,上午澆花時還有看到,那玉蘭花盛開著。

    烏龜到底是怎麼不見的至今仍是個謎,或許我們習慣可以知道原因的離開,小白土狗被機車撞死了,那烏龜呢牠不可能爬出水桶,更不可能長翅膀飛走,也應該不會被小白土狗叼走,牠就是不見了,家裡的飼料還有半桶,匆忙離去,沒留下一點音訊。

   我上樓到儲藏室,翻箱倒櫃,找出那曾經陪我好多年的絨布玩偶,塑膠袋裝著,白色的毛依舊雪白,眼睛依然溫和,依稀我聽到牠在吠叫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那桶飼料也放進包包,準備明天北上時拿去給我同事,烏龜離開了,玉蘭花謝了,那晚,茉莉花卻開了,芳香四溢,無止盡的香味飄盪著,斬不斷的回憶糾纏著,烏龜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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