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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樹下,石桌默默盤據一角,「看那只車筆直地殺過來,一把撞死了馬,不甘示弱!看老子從對岸發炮過去,炸飛你的士…」棋盤上的兵卒廝殺的越體無完膚,棋盤外的真君子越是熱血沸騰,「啊!啊!啊伊呀!」突然在一片驚呼下,一將功成萬骨枯,英雄終究浪淘盡,壯烈地結束了這局戰棋,此時,一陣細細清香捲著花味兒溜入了鼻竅,多少鐵漢豪情傾刻銷魂,「來啦!飲一杯茶,去心火喔!」爺爺不知何時從容地端起一杯清茶,彷彿這世界都向他微笑般啜了一口「嗯,真甘!」這樣的滿足,徹底打翻我的好奇心,立即要取了一杯嚐嚐,「唔,是苦的」其他的老爺爺們看著我笑了,他們坐在古舊的木凳上,呷一口茶,輕嘆:「好呀好呀」自此,我總在疑惑,什麼是「好」呢?

    幼時,常見爺爺拿起幾把的高山茶葉放進紫砂壺,一股沸水下去,葉片隨著水流上下翻滾、展翅,燙平了昔日的皺痕,幾經懸浮、浸潤,茶片兒最終如靜秋裡的楓葉優雅地飄然落下,隨即,霧氣氤氳,濃濃的茶香四處飄散,我最愛回味這種香,因為這香氣中收集了爺爺淺醉時的展顏歡笑,還有與奶奶相視一笑的溫存,舅舅與父親細品時的交流…沒有過多的言語羈絆,家人就這樣暖融融地泡一壺鐵觀音或是大紅袍,細細品味,我雖不大懂茶的等級分類,但洗盡古今人不倦,忘言之時,心親一殘茶,陳年茶香融入眉端,倒也自然而然地吟成了千句的古韻。

    印象中,對製茶的感覺像是在觀察蝶蛹的蛻變,濃霧籠罩的下午,茶農輕輕地用食指與姆指挾住葉間幼梗的中部,藉兩指的彈力將茶葉摘斷,自此脫離母親呵護的茶片兒,便跟著許許多多的同儕,一起作日光浴,藉此凋落了茶葉的稚氣,增加了更多發酵的成熟,茶農稱這個成長過程:「日光萎凋」,而後這些成年的茶葉,經過炒菁、揉捻、解塊、小火烘乾等等的社會焠煉,這些淬鍊中,溫度高低是決定茶葉品質的主要因子,大部分的芳香精油類沸點均在150 C以上,因此茶烘焙的溫度通常以不超過110C為宜,其中較粗老的茶葉需用較高的烘焙溫度,以藉焦糖產物掩蓋粗老茶葉的粗菁味;細嫩茶葉則溫度不可太高。曾經有ㄧ段文字︰「製茶是在不完美的生命,為了成就某種可能的完美,所做的溫柔試探」,這種情愫在心中醞釀已久,我一直相信,每方的茶磚或是每罐的茶品,都裝著一縷縷莊重的靈魂,有些茶魂在一出生即被歸於粗老茶,該是認命自己苦澀一生,抑或比別人裝滿更多的熱情,最終用香氣證明自己的穩重,靜靜等待開啟,入水的一刻,如同美麗的蝶從蛹振翅飛出,一抹斑斕的色彩,劃過眼際,是回甘甜美,是繞樑餘香,是令人驚艷。

    陸羽的《茶經》曾記載:「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又有ㄧ說:「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葉竟一現身史冊就有如此療效,我想這千古傳唱的幽香絕不是空穴來風,可是,究竟這茶到底走了多遠?一路從秦漢走到大唐,千里馬遇上伯樂,陸鴻漸為茶出了一本自傳,一如佛陀的拈花微笑摺印在禪門公案裡般,筆墨吐露了青芽,香遍半個世紀,而後茶與玉川子相戀,從咽喉到肌表,透破每一寸孤悶,灑了滿城滿山的茶苗,甚至飄洋過海,為千江戶時代的日本,注入清香。跨過宋代的歌頌與鬥爭,褪去了貢茶光芒,明朝時刻,散葉茶遂漸漸回歸尋常百姓人家,跟著商船到達歐洲,不同於酒的濃郁重濁,紅茶的清新淡雅成為安娜夫人的寵愛,與甜點攜手為倫敦的貴族剪一段天光,容納午後的愜意,美談流傳至今。

    倚著暮靄的微光,再沏一回茶,獨自品茗,如同醫者診脈一般,靜靜地將嗅覺與味覺放大,細數孕育清茶的土壤、山嵐、薄霧,娓娓道來她的烘焙成長、入罐的成熟、與泉水的相融,每一段奇遇造就了每杯茶魂獨一無二的性格,舌根傳來甜淡淡的溫實感,回首端視茶壺內的一葉扁舟,不禁忖思這輕舟承載了多少繁復的氣味,記錄著歲月的更迭、華夏民族的演替、山巒的繁華與落盡、千萬情思的傳遞也許是收到了太多的感念,便一把將生命完全釋放,綠葉紅鑲邊在卷舒之後,緩緩下落,歷史走遠了,茶香依舊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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